瑞海仓库货物成谜 危化品消防乱在源头
正常情况下，及时赶到的消防队应该从瑞海值班人员那里拿到起火集装箱的危险品安全说明书，按照上面的应急处理方法进行针对性灭火，但是这个安全链条可能从说明书那个环节就断了 【财新网】(记者 包志明 黄凯茜 见习记者 单玉晓 刘晓景 韩祎)天津港“8·12”瑞海公司危险品仓库特别重大火灾爆炸事故发生后，事故企业天津东疆保税港区瑞海国际物流公司(下称瑞海公司)迟迟拿不出仓库内危化品的种类、数量详细清单，海关数据与企业负责人提供的信息出入较大等问题，引发了外界舆论强烈质疑，甚至有媒体直指瑞海公司有涉及走私的嫌疑。
多位与瑞海公司有业务往来的货代公司内部人士向财新记者表示，只是根据和海关数据有出入就说涉嫌走私，这肯定是不对的，“因为天津海关是先进港、再报关，这里面有一个时间差”。
据财新记者了解所知，瑞海公司仓库并不是海关监管仓库，里面只有一个区域是海关监管区，大多数区域不是海关监管区，非海关监管区的货都是先达到瑞海仓库的运抵区后再进行报关。
“货物运抵后，并不一定马上就能办理报关，这个时候，这批货物的情况海关是不掌握的。”一位接近海关系统的人士说，无论是国际物流还是国内物流，信息跟实货对不上，这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情。
此外，他分析，瑞海公司的非海关监管库还有许多堆存业务，这部分货物可能短期内不出口只做堆存，那么也就不需要向海关和海事申报，海关也不会掌握这部分货物的情况。
“这个仓库里面只要打了物理隔断，很可能出口货物都跟国内货物混装了，混装之后货是什么状态谁也说不清楚。”这位人士介绍说，海关监管仓库必须是独立且封闭的，瑞海的仓库只要打隔断，满足这个条件就没有问题。
至于为何很多货物会选择放在瑞海公司的仓库，相关货代人士表示，对于危化品，国内港口都是不允许在港口内堆存的，所以只能采用船边直装的方式装船。所谓船边直装，就是不将危险品集装箱拉进港区堆存，而是放在港区外的堆场仓库，由其保管。当船靠岸后，再由港口派自己的集卡将该危险品集装箱直接拉进船边的桥吊下装船，这样做能防止危险品集装箱发生事故影响港区作业。
“天津港具有危化品资质的危险品仓库本就不多，相比新旧两个中化的仓库(指中化天津滨海物流有限公司和天津港中化危险品物流有限公司的仓库)，瑞海的仓库服务比较好，装箱快，比较受当地货代的欢迎。”一位本次有货在瑞海公司仓库并且遭受损失的货代公司老板还特别强调了一点，“感觉只要你去了，他们就会有地方存放货物，在量上不做限制。”
上述接近海关系统的人士则向财新记者强调，危险品仓储是一个垄断行业，需要拿很多许可证，获得资质很难。并且危险品仓储费用很贵，甚至高达普通货物十多倍，在费用高到一定程度的情况下，货代企业更多考虑时间、安全等其他成本因素，也有可能包括人际方面的成本。对于为何迟迟拿不到瑞海仓库内危化品详细清单的问题，公安部消防局副局长、总工程师杜兰萍向财新记者表示，由于企业办公楼已经在火灾中烧毁，仓库储存物品的资料大多不复存在，如何尽快摸清储存危化品的种类、数量和分布情况，成为一大难题。
天津市安监局副局长高怀友也表示，发生爆炸的仓库是中转仓库而非固定仓库，危化品的种类和数量都不固定。再者是该企业办公场所损毁严重，无法从企业台账中得到有效信息。
由于此次发生爆炸的危险化学品物流仓库位于天津港，外界也有港口属交通部管辖的猜测。事实上，事故发生地在行政区划属天津滨海新区。而历史悠久的天津港虽然在建国后曾属交通部管辖，但始于2003年11月15日，根据国务院办公厅《转发交通部等部门关于深化中央直属和双重领导港口管理体制改革意见的通知》，已全部划归地方。天津港务局实行政企分开，行政职能转交天津市交通委员会;天津港务局转制为天津港(集团)有限公司，属地方国企。
当晚的仓库
据多位与瑞海公司有业务往来的货代公司人士向财新记者透露，货在进入瑞海仓库前先要申报入库，按规定，货主和货代必须向瑞海仓库提供货物品名、件重尺和危险品安全说明书。
这个危险品安全说明书里包含了所装货物的危品等级、联合国编码(UN号)和应急处置方式。一家危化品物流公司负责人向财新记者表示：“如果没有错报和瞒报，一般来说，只要消防队拿到着火集装箱的危险品安全说明书，就可以按照上面的处置方式进行灭火，不会出问题。”
据中国青年报报道，一位给瑞海公司堆场送过货物的工人表示，从公司大门入口就要登记，登记时会用电脑记录，打印出一张单子，给出货物将被装入的集装箱号，列明属于哪一类危险品，到哪个区域找人装卸货物，所有经手人员都要在单子上签字，“一个也少不了”，不然最后连门都出不去。
而据《新京报》采访当晚运货司机的说法，事发当天21时许，正在瑞海公司休息室等活的司机李志强接到了调度任务，他和两名队友一起前往院子里拉货进入物流园的运抵区域。随后约30分钟里，李志强两次进入运抵区域。他第一次拉了两个6米长标准箱，第二次拉了一个12米长标准箱。“其他人拉了三次。一共拉了三个大箱子，十一二个小箱子”，李志强说，大箱子的东西属于5类危品，小箱子则各种类型都有，它们都放在一起。将货柜送进运抵区域后，李志强回到瑞海办公楼的休息室等消息。
当晚约22时50分，李志强正准备离开东侧休息室时，仓库西边传来一声闷响，顿时升起了白光，他看到运抵区着火了，而且就是他拉进来的大箱子最先着火了。
仓库中的集装箱是分类的，每一个类别放在一起。“但集装箱没有固定哪个区域一定放哪个类别，哪里合适放哪里。”李志强说。
据瑞海公司老员工陈国亮表示，着火后过了大概四五分钟，第一批消防人员就赶到了，并开始向起火的地方喷水，但火势越来越大，最终发生猛烈爆炸。
按照正常情况，及时赶到的消防队应该能够拿到着火集装箱的危险品安全说明书，从而按照上面的应急处理方法去进行针对性灭火。
事发时，最先抵达的消防队是否有向瑞海公司员工索要起火集装箱的危险品安全说明书，或瑞海公司值班员工是否主动向消防队主动提供了危险品安全说明书，目前还不得而知。
天津市安监局副局长高怀友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通过调查询问事故企业相关人员、市交通委信息系统、海关报关数据，初步认为，事故危化品主要集中在装箱区和运抵区。其中，装箱区的危险化学品可能有钾、钠、氯酸钠、硝酸钾、烧碱、硫化碱、硅化钙、三氯乙烯，氯碘酸等;运抵区的危险化学品可能有环己烷、三乙基丙氯、二甲基二硫甲酸、硝酸铵、氰化钠、二四二甲基苯胺等。
为何应急失效
有危化品物流资深人士向财新记者透露，就算消防队拿到了货物危险品安全说明书，也可能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货。
该人士表示，一家化学品企业要将危化品出口，首先要向委托的货代出具海运托书、危险品包装使用鉴定结果单(危包证)和MSDS证书。此外，危化品的包装和集装箱外部会在显著位置贴有符合联合国规定的化学品识别标签(GHS标签)。
其中，MSDS证书是最为重要的，它提供了货物化学品的理化参数、燃爆性能、对健康的危害、安全使用贮存、泄漏处置、事故急救措施等十六项内容。其中第十四项内容为运输信息，里面提供了货物的危险货物编号、联合国编号(UN号)和运输注意事项。而第五项和第六项是消防措施和泄露措施，一旦发生意外，消防队可以利用UN号快速查明危化品的消防代码，从而快速进行针对性的处置。另外，MSDS证书里还有紧急联系人电话，消防队员在危机时刻可以联系相关生产商的专业人员或者第三方专家来协助处置事故。
危包证、向危险品仓库出具的危险品安全说明书等材料都是与MSDS证书对应的，其中，危险品安全说明书就是简化及中文化的MSDS。
据危化品物流资深人士透露，按照国际惯例，MSDS证书一般由货主提供，货主需进行一系列的试验来保障危化品在运输过程中的安全。不具备试验能力的货主也可以委托第三方检测机构来协助出具MSDS证书。
“但是，如此重要的MSDS证书却在国内等同于废纸，有70%-80%的货主存在套用、冒用MSDS证书的情况。”该人士愤慨道，很多货主企业都是自己随便从网上下载一份类似外观的MSDS证书，提交给货代。
“如果严格将运输危化品与MSDS证书对应起来，货主就会产生很多额外费用，查验频繁复杂、报关过程也会拉长。比如，都是危险品，但六类危险品的物流成本要比九类危险品的价格高出1.5-2倍，到达港口危险品仓库后，堆存费也更高，还要面临频繁的查验。”该人士说，“如果如实申报MSDS证书，很有可能他这票货就不赚什么钱了。因此，出于成本考虑，很多货主就将把高等级的危险品当成低等级来报，甚至将危险品作为普通化学品来报。”
该人士表示，这导致除了货主或贸易商外，谁都不知道运的到底是什么货，比如不同危化品的运输、仓储注意事项是不同的，瞒报就会产生事故隐患。更严重的是，会让消防队采取错误的处置方式。“比如MSDS证书上说货物是九类危险品，着火后，按操作可以用水来灭火，但实际上里面是五类危险品，过氧化物一遇到水就会剧烈反应，燃烧爆炸，这就造成大事故了。”
但该人士表示，货主存在一种侥幸心理，可能出口100次货只有一次出了事故，烧毁了，但是他之前99次省下的物流成本足以弥补货物损失和由此带来的赔偿，况且，危险品事故定性很复杂，如果案值不大，保险公司也不会去做详细调查，认赔了事。如果事故出在海上则直接使用共同海损，也是由保险公司赔付。海关的查验率也只有10%左右。“而且中国海关没有专门的危险品部门，一线海关人员对危险品避之不及，很少去开箱好好查验。”
而作为直接关联方，货代、仓库和船公司又不具有很强的专业能力去查验货物是不是能和MSDS证书对上。“如果在危险品仓库装箱还好一些，有时监装员会发现一些瞒报现象并向上级反映，但是大多数货的外观和包装极为相似，比如两种危化品都是白色粉末，现场监装员根本无法分辨。况且很多集装箱并不在危险品仓库装箱，而是在工厂直接装箱运到仓库，这种就更没有办法分辨了。”该人士无奈的说，“而且你管的严，以后客户就不从你们这走货了。”
该人士透露，国内八大口岸，上海港等华东地区管的稍微严一点，天津港所在的环渤海地区管的比较松，市场比较乱。“所以很多化工厂喜欢从那边走货。”
另一位业内人士则表示，国内制定的危险品安全规定其实是非常严格的，比如危包证，只有中国有。而且监管机构繁多，安监、交通部、商检、海事、海关、消防都有权力来管，但最终却造成了都不管的“三不管”现状。
天津爆炸事故发生一天后，危化品货代朋友圈内被这条呼吁刷了屏：“亲，当你们厌烦要求提供MSDS的时候，请想想天津的爆炸吧，当你们把危险品瞒报出运时，不仅仅只欺骗了船东、货代，更是把别人的生命安全当作了儿戏!请大家良心做货，规范危化品操作流程。”